又是紧张忙碌的一天，今日医疗志愿者们共进行手术44例，其中唇裂一期8例，双侧唇裂7例，唇裂二期3例，腭裂24例，腭瘘2例。
非医疗志愿者们在病房做宣讲和访谈。宣讲，是想要告诉大家，母亲微笑行动是一个怎样的公益组织，希望大家有更多的了解，以后有机会也能加入公益组织回馈社会。访谈，是做一个家庭情况的了解和登记，微笑组织会备案，让每一位捐助者都能清晰地知晓公益基金的去向。
我们的访谈问卷上有两个问题，家庭的基本情况和对未来生活的展望。概括来说，基本情况就是各有各的苦难；对术后生活的展望这个问题，大部分的答案都是没有想过，不知道。
这让我还挺吃惊的。身处泥淖，可能会让人没有盼望和期待吧。但生活要是连前进的意愿都没有，该多么了无生趣。对孩子总该有些期待吧？若也没有，长大后的孩子又重复父母辈的老路，这将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出的循环。
我查找了资料，在年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网站上公布的贫困县名单显示，我国目前贫困县的总数是个，其中甘肃就有43个。甘肃贫穷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是这里的自然禀赋差，干旱少雨、土地贫瘠、交通不便、可利用土地少。加上距离中国的经济核心地带偏远，各种生产生活物资的输出和输入都不畅通，贸易和交易都不活跃。
大部分来手术的家庭都是农民，以务农为生，种果树或者药材，问及收成，基本都会提到干旱少雨，收成很差。就近也没有什么工可以打，青壮年劳力都只能选择去遥远的外省打工，把孩子留守给老人照顾。但如果老人也年高体弱，壮年劳动力就无法走开，需要在家照顾。走出去吧，孩子成了留守儿童，本身有唇腭裂的缺陷，不会说话，内心就很自卑，没有父母在身边，就更内向和沉默；不走出去吧，家中实在没有什么收成。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，而且似乎无解。
不过生活若还能继续往前，也还不算绝望。访谈到一户特困户，一家三口都是残疾，妈妈有精神分裂，爸爸从来没有读过书，不会写自己的名字，由于手臂受重伤，无法做工。而手臂一直没有医治，问及原医院。孩子13岁，是个憨厚的男孩。这次来做手术，是村里的一位老人陪着来的，整个访谈过程爸爸始终都没有讲过一句话，所有的问题都是这位老人帮着回答。从老人口中得知，这一家人在家连一日三餐都吃不饱，孩子上五年级，午饭全是学校的老师分给他吃。孩子低着头一言不发，我有意问他，喜欢上学么？那位老人抢答，肯定喜欢啊，学校有饭吃；我又问，老师们一定都很喜欢你，这位老人又抢答，那肯定喜欢嘛，这么照顾他；我再问，喜欢学习么，成绩好不好？老人终于没法抢答了，我示意让孩子自己说，过了许久，孩子缓缓说，喜欢学校。我问成绩最好的是什么课啊？孩子羞涩地抬起头，说最喜欢体育课，因为腭瘘的原因，他说话很含糊，但他慢慢地说清楚了，他最喜欢跳高、短跑、拔河，班级有22个人，他体育第一。我趁热问他，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？那位老人又抢答，娃娃那么小，哪里知道以后要干什么？而我坚持让孩子自己回答，等了很久，孩子终于说，他以后想当运动员，他笑起来，脸上一片绯红，他说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做手术，医院了，特别高兴。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，那位老人或许以为我是一名记者，一定要留下我的电话号码，说希望我能帮帮孩子，向上边反应下这么困难的家庭。我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，我知道我能做的其实很少很少，给钱或许很容易，但要改变一个家庭的根源，这太难了。我和孩子说，姐姐家小时候也很穷，我们也住在山里，但是姐姐学习很用功，后来考上了大学，在城里找了工作，现在我们在山上养土鸡土鸡蛋，拿到城里卖。条件好一点了，就出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志愿服务。其实我不知道他能听懂多少，但我想或许从来没有人问过他，长大了想做什么，长大以后可以有哪些憧憬。我鼓励他，你是一个男子汉，以后还要照顾爸爸妈妈，等手术做完了，要多和爸爸妈妈说说话。别人给你再多的帮助，都不如你自己变得强大，你还要照顾保护爸爸妈妈。孩子似懂非懂，他说他也想上大学。
访谈是一件很需要克制力的事，泪点太低了不行。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一瞬间被击中像电流通过全身的经历，今天我就遇到了。被访谈者是一位面色黑红，脸上还带着很多伤疤，衣服头发都很凌乱的大伯，他的手上紧紧抱着刚做完手术的婴儿，一看就知非常疼爱。他讲着我一句都听不懂的方言，不得已我只好找了其他患者的家属来帮忙做翻译。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孩子的爷爷，然而随着采访的深入，真实情况一点一点浮现。原来，这是一个弃婴。这位面色黑红的大伯一直都在砖厂做工，已经46岁了，做的是最最辛苦的体力活，起早贪黑地干，但是工钱高，对了，他是我访谈过的所有人中收入最高的一位，一天能有块的日薪。年正月22日，他在下工的路边，发现一个纸板箱，打开一看，里边是个嘴巴坏了的婴儿。原来是别人家不要的孩子，他试探着拿矿泉水瓶给孩子喝水，孩子竟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。那时候，一直打光棍的他刚结婚两个月，他娶了一位年纪相仿的盲女。他把孩子抱回了家，家里养了两只羊，每天就给孩子喝羊奶。有了孩子后，他就不去做工了，要在家抱孩子。那两个月，他先后娶了媳妇，又有了孩子，真是人生的两大桩喜事。他对孩子极其疼爱，孩子熟睡着，他也紧紧抱在手上，我夸赞孩子长得真白，他轻轻抚孩子的额头，说孩子皮，还晒黑了不少呢。将来，他说他会干更多的活，不怕累不怕苦，他要把孩子养大，送孩子上学，他自己不会写名字，从来没念过书，但是他希望闺女能识字有文化。我问，你对闺女长大后有什么期待么？这位黑红脸的大伯朴素地回答，以后娃娃也给我们养老送终。
唇腭裂患儿被遗弃和抱养的特别普遍，今天一天的采访就遇到了四例。最开心的采访是，当年被抱养的孩子已经二十五岁了，而且做了爸爸，有一个非常漂亮笑容甜美的媳妇儿，这次是带小夫妻的女儿来就医。最不凡的是收养这位爸爸的爷爷，我暂且称呼他为连爷爷吧，连爷爷今年还不到五十岁，已经是四世同堂。二十五年前，他的妻子刚生下大女儿三个月，正在哺乳期，可能是这个原因，寒冬腊月飘着雪的夜晚，他家门口送来了一个唇腭裂的弃婴，怎么办？不收下孩子显然会冻死，就是省口奶给娃娃喝，夫妻俩义无反顾地收养了这个孩子。除了收养的连爸爸，连爷爷自己还有三个孩子，一大家子10口人，小一点地两个孩子都还在上学，负担非常大。连爷爷种果树，卖果子，对收养的孩子视如己出，在连爸爸九岁之前，已经带着他到处奔波做完了四次唇腭裂修复手术。连爸爸的嘴巴修复得很好，发音说话也蛮好，现在二十出头，开工程车，在打工的地方认识了妻子，两人自由恋爱，生下了小娃娃。小娃娃遗传了连爸爸的唇腭裂，一家人经妇联的介绍，来到兰州做修复手术。这个小娃娃呀，眼睛扑闪扑闪的，皮肤非常白，长得着实很漂亮。我八卦地问了下小娃娃的妈妈，这位妈妈也是可漂亮的大美人，我问，为什么会嫁给娃他爸，娃他妈说，因为他爸对人特别好，淳朴善良。我又问，有没有一点点的顾虑，对于娃他爸是唇腭裂的事。娃妈妈说，一点也没有。我再问，对于生了有点点遗传小娃娃，当时有没有很难过，娃妈妈依然是甜甜地笑，也没有，我们都知道可以通过手术治好的，以后像她爸爸一样，不影响。一家人的心态都特别健康阳光，很幸福。是连爷爷爱的传递，造就了心理非常健康阳光的连爸爸，才能遇到同样阳光美丽的娃娃妈妈，娃娃在这么有爱的家庭长大，也一定会是特别阳光开朗的孩子，会有非常美丽的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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